2023年被《纽约客》称为“Ozempic（司美格鲁肽）之年”，《科学》杂志更是将GLP-1减重药物评为“年度突破”，超越了新型疟疾疗法、阿尔茨海默病治疗和气候变化等众多重大成果。这一评价无疑凸显了肥胖治疗在当今健康议题中的特殊地位。
不仅在人类社会，宠物的肥胖问题近年来也在全球范围内引起了广泛关注。以美国为例，2022年宠物肥胖预防协会（APOP）的一项调查显示，约61%的猫和59%的狗被认定为超重或肥胖。这个比例相比于过去几年有了显著的上升，类似的趋势在中国、欧洲等国家和地区也同样存在，这一现象正逐渐演变为一种全球性的流行病。宠物的肥胖不仅增加了它们罹患2型糖尿病、心血管疾病和关节炎等慢性病的风险，还显著缩短了它们的寿命。
目前，饮食控制和增加运动量依然是主要的干预手段，但这些方法在实际操作中往往难以奏效。很多宠物主人低估了宠物的体重问题，甚至认为胖胖的宠物更显得可爱；而减少喂食或者改变喂养习惯，又常常触及宠物和主人之间的情感纽带，让人难以坚持。
在人类肥胖治疗药物取得重大突破的背景下，宠物减重药物是否也能迎来类似的进展？近期，已经有一些企业开始在这一领域迈出探索的步伐。2024年6月，彭博社报道称，Okava Pharmaceuticals 正在开发一种专门为猫设计的 GLP-1 植入装置，旨在帮助肥胖猫减重并改善糖尿病管理。而另一家公司 Better Choice Company（BTTR）则计划以零食的形式开发 GLP-1 药物，专门针对宠物市场。这些创新尝试能否为宠物肥胖治疗开启新的篇章，还有待进一步观察。
GLP-1类药物的发现历史
GLP-1受体激动剂的成功源自几十年前基础科学领域的一次次偶然发现。起初这些研究似乎与体重管理无关，却意外为代谢疾病的治疗打开了一扇窗。
1964年，科学家们发现，通过肠道摄入的葡萄糖比起直接注射到静脉中的葡萄糖更能显著刺激胰岛素分泌。这一现象表明，肠道中某些因子可能在增强胰岛素分泌方面起着关键作用，这也让“肠促胰素”（incretin）假说再次受到关注。尽管这一理论在科学界已提出多年，具体机制却一直不明。
1970年代，研究者首次鉴定出了肠促胰素中的一种成分——葡萄糖依赖性胰岛素促分泌多肽（GIP）。这种激素由肠道上部的K细胞分泌。进一步研究发现，单单抑制GIP并不能完全阻断肠促胰素的作用。显然，还有其他激素在发挥同样重要的作用。
直到1987年，科学家们在肠道L细胞中发现了另一种关键的肠促胰素因子——胰高血糖素样肽-1（GLP-1）。这一发现为代谢疾病的治疗开辟了新的路径。GLP-1不仅能够调节血糖和促进胰岛素分泌，还具有减缓胃排空、降低食欲等多重作用，使其迅速成为肥胖和2型糖尿病治疗领域的焦点。
从基础研究的偶然性到临床应用的突破，GLP-1的发现历程不仅展示了科学探索的魅力，也为肥胖和代谢疾病治疗带来了革命性改变。更重要的是，这些成果为开发宠物减重药物提供了坚实的理论依据，让人们看到了解决宠物肥胖问题的新希望。
GLP-1受体激动剂的工作原理
GLP-1受体激动剂是一类基于肠道激素开发的创新药物，在肥胖和代谢性疾病的治疗中展现了强大的潜力。这类药物通过多重机制协同作用，不仅显著减轻体重，还全面改善多项代谢指标。
1. 控制食欲，增强饱腹感
抑制食欲是GLP-1受体激动剂最突出的作用。它们通过作用于大脑下丘脑的食欲中枢，激活饱腹信号，减少进食欲望。研究显示，这些药物能够有效降低每日热量摄入，从源头上控制体重增长。同时，这种自然的饱腹感调节避免了过度依赖外部饮食限制带来的痛苦和反弹风险。
2. 减缓胃排空，优化胰岛素功能
GLP-1受体激动剂另一关键机制是减缓胃排空速度。这使得食物在胃中停留更久，从而延长饱腹感，同时平缓了餐后血糖的波动幅度。这些药物还通过增强胰岛β细胞对血糖的敏感性，优化胰岛素分泌效率，显著改善血糖控制。对于许多因肥胖导致胰岛素抵抗的患者来说，这是一项至关重要的功能。
3. 改善代谢健康
GLP-1受体激动剂的效果不仅停留在减重层面，还能显著改善代谢指标。例如，它们能够降低血糖水平，改善胆固醇（尤其是非高密度脂蛋白胆固醇）水平，并减少高血压发生率。这些代谢上的改善不仅减轻了肥胖带来的负担，还显著降低了心血管疾病的风险。
4. 协同效应的减重奇效
GLP-1受体激动剂的多重机制相辅相成，形成了减重和代谢改善的协同效应。例如，体重下降会进一步增强胰岛素敏感性，而代谢改善则有助于降低全身慢性炎症，整体提升健康状态。正是这种多维度的协同作用，使GLP-1受体激动剂成为肥胖治疗领域的明星药物。
目前，Semaglutide（司美格鲁肽）和Tirzepatide（替尔泊肽）等GLP-1受体激动剂已在全球掀起减重治疗的热潮。它们的多重功效和显著疗效不仅彻底改变了人类肥胖治疗的格局，也为伴侣动物肥胖管理带来了新的可能性。随着研究的深入，我们或许能够在宠物减重领域看到这类药物的更多应用场景。
代表性药物及其疗效
目前，多款代表性药物已成为GLP-1受体激动剂体重管理领域的标杆：
1. Semaglutide（司美格鲁肽）（商品名：Wegovy）
Semaglutide是一种长效GLP-1受体激动剂，最初被用于治疗2型糖尿病，但其在肥胖治疗中的效果超乎预期。一项针对非糖尿病患者的临床试验显示，患者每周注射2.4毫克Semaglutide，两年后平均体重减轻15.2%。这一成果显著优于传统干预手段，不仅帮助患者减轻体重，还改善了血糖、血脂和血压水平，显著降低了心血管疾病的风险。
2. Tirzepatide（替尔泊肽）（商品名：Mounjaro）
Tirzepatide通过同时激动GLP-1和GIP（葡萄糖依赖性胰岛素释放多肽）受体，带来了更强的减重效果。临床数据显示，患者每周注射15毫克Tirzepatide，在持续治疗72周后，平均体重减轻20.9%。这一成果刷新了GLP-1类药物的纪录，成为减肥药物领域的重大突破。同时，Tirzepatide还进一步改善胰岛素敏感性和心血管风险，副作用主要是轻微的胃肠不适，整体耐受性良好。
3. Retatrutide（瑞他鲁肽）：三重受体激动剂
Retatrutide是一种新型的三效激动剂，联合激活GLP-1、GIP和胰高血糖素受体，其目标是通过多重机制最大化减重效果。在一项II期临床试验中，患者每周注射12毫克Retatrutide，在48周内平均体重减轻24.2%，部分患者甚至减重超过30%。这种显著效果不仅来源于GLP-1和GIP对食欲的抑制，还得益于胰高血糖素受体激动引发的能量消耗增加。这一“三重作用”药物被视为肥胖治疗的下一代技术突破。
4. 未来的趋势
除了现有的GLP-1类药物，多个联合多靶点机制的创新药物正在研发中。例如，GLP-1与胰淀素（Amylin）联合激动剂CagriSema，以及更为便捷的口服GLP-1药物。这些新药有望进一步优化疗效，并改善患者的用药体验，为肥胖治疗提供更丰富的选择。
从单一机制的Semaglutide到“三重作用”的Retatrutide，GLP-1类药物正在不断刷新肥胖治疗的效果标准。这些药物不仅实现了前所未有的减重幅度，还全面改善了代谢健康和患者生活质量。它们的成功为伴侣动物肥胖治疗带来了新启发。随着技术的不断演进，这类药物或许将在宠物肥胖管理中找到更适配的解决方案，为宠物健康开辟新的可能性。
GLP-1受体激动剂在伴侣动物肥胖中的潜在应用
虽然相关研究尚处于早期阶段，但已有实验表明，GLP-1受体激动剂类药物在调节宠物体重和改善代谢健康方面具有良好潜力。
初步临床验证
初步研究显示，GLP-1受体激动剂在猫和狗身上具有良好的安全性和有效性。例如，人用GLP-1受体激动剂Liraglutide在健康猫中的实验结果表明，其药效和代谢特性与人类相似。实验中部分猫表现出轻微的胃肠道不适（如呕吐），但总体耐受性良好。针对犬类的研究则发现，这类药物能够有效减少食物摄入，降低体重，并显著改善胰岛素敏感性，为宠物代谢疾病的管理提供了可能的新工具。
此外，作为第一代GLP-1受体激动剂，Exenatide在糖尿病猫的治疗中已显示出优异效果。这种药物通过模拟GLP-1的作用机制，增强胰岛素分泌、抑制胰高血糖素分泌，同时延缓胃排空，不仅有效改善血糖水平，还带来了显著的体重减轻效果。研究表明，长期使用Exenatide的猫，无论是否患病，其耐受性均较好，未出现严重副作用。
药物递送的创新探索
为适配伴侣动物的需求，研究者正在开发更便捷、更适合宠物使用的递药方式。
- 长期缓释制剂：通过微囊化或植入装置等技术，研究者已成功设计出长期释放的GLP-1受体激动剂。这类制剂能够实现单次注射维持药效数周甚至数月，大大减少了注射频率，降低了宠物和主人的压力，也提升了治疗的依从性。
- 口服制剂：尽管现阶段GLP-1受体激动剂主要采用注射给药，但口服制剂的开发正在加速推进。初步研究表明，这类药物在猫狗体内的吸收和代谢效果理想，且能够维持药效，为未来提供了一种方便且无创的治疗选择。
宠物药的开发挑战尽管GLP-1受体激动剂为伴侣动物肥胖治疗带来了令人期待的可能性，但从实验室走向兽医医院并不容易。要实现兽药领域的广泛应用，仍需克服以下几大挑战：
1. 剂量优化
宠物与人类在生理和代谢机制上存在显著差异，因此，为伴侣动物量身定制安全有效的剂量成为开发过程中的核心挑战。研究需要充分考虑不同物种的药物吸收和代谢特点，以及体型、年龄、健康状况等个体差异，开展大规模的临床试验以确定剂量范围。这不仅需要严谨的科学探索，更意味着大量时间与成本的投入。
2. 经济成本与可及性
当前人用GLP-1类药物的价格偏高，是其进入宠物市场的主要障碍。例如，第二代GLP-1药物每月的治疗费用在900至1350美元之间，这一价格显然超出了大多数宠物主人的承受能力。即使未来降价至几百美元，对于兽医市场来说依然偏高。正如Stephen O’Rahilly爵士在皇家学会肥胖成因大会上预言，随着技术进步和市场规模扩大，GLP-1类药物的成本可能会迅速下降，最终成为像“薯条一样便宜”的产品。价格合理化将是宠物减重药物能否大规模普及的关键因素。
3. 长期依从性难题
GLP-1类药物通常需要长期使用，但现有注射形式可能会让宠物主人感到不便甚至抗拒。如何提升治疗的便利性和依从性，是药物研发过程中不可忽视的问题。相比频繁注射，长期释放制剂（如植入装置）和口服制剂显然更符合宠物主人的实际需求。目前已有研究显示，口服GLP-1药物在猫狗体内的吸收效果令人满意，这为未来开发更方便的给药方式提供了可能性。展望未来：新药的脚步声或已走近
目前普遍的观点是，宠物减重药物进入兽医处方只是时间问题。在当前宠物肥胖问题日益突出的背景下，无论是兽医行业还是宠物主人，对更加精准和有效的治疗方案都有着迫切需求，GLP-1类药物的应用或许会比我们想象中更快到来。
国内外相关研究和政策的推动为这一领域注入了强劲动力。FDA近期的政策调整，加快了动物药物审批的步伐，而国内也在逐步完善宠物医疗领域的监管和技术标准。与此同时，世界宠物肥胖协会（WPOA）等国际组织和国内的宠物肥胖预防协会（APOP）正在协作推进标准化诊断工具的开发，完善肥胖管理的指导方案，为药物的应用铺平道路。
对于中国市场而言，这种药物的出现不仅是一场行业变革，更可能改变宠物健康管理的传统模式。近年来，随着“它经济”的迅速发展，宠物主对宠物医疗的重视程度显著提高。减重药物的推出或将进一步激发这一需求，同时也为兽医行业带来新的挑战与机遇。
未来，随着更多研发成果的落地，我们有理由相信，肥胖治疗不再只是宠物主的“无奈选择”，而将成为提升宠物健康和生活质量的有力工具。对于伴侣动物的健康与慢病管理而言，这当然只是个开始。
参考文献
- Zomer, Helena D., and Paul S. Cooke. “Advances in Drug Treatments for Companion Animal Obesity.” Biology 13.5 (2024): 335.
- The Animal Origins of GLP1